九十年前的上海“李佳琦”如何卖出一支康克令钢笔

永安招录女营业员标准，包括学历、年龄和外表三部分：学历，规定为中学程度，这对一名女性来说，在当时算是高学历了。年龄，在18到20岁之间。外表最为重要，女性身高为157至163厘米，体重45至54公斤，不得近视，1939年就有一位各项条件俱佳的应聘者，却因近视的缘故未被录取。

陈定山先生著《春申旧闻》，内有《康克玲皇后》一篇，说电影皇后胡蝶之后，“百业追踵，皆有皇后……不过那种皇后确是天与人归，舆论一致，其尤著名者当推康克玲皇后谭雪卿”。

康克令的广告

康克玲皇后者，又称康克令小姐，或康克林小姐，不过是南京路上四大公司之一——永安百货的一名女营业员，用现代商业营销手段看，她最多可以作为零售业经典案例，何以称皇称后?

谭雪卿是广东番禺人，长得漂亮，与胡蝶、徐来、王吉并称为上海滩四大美人，唯其形象亲民。试想，当红影后名伶，被万人迷千人追，可人们只能在屏幕上、舞台上，雾里看花远远地观看，终是隔着一层。一名售卖金笔的女营业员，就不一样了，她需要与顾客面对面交流。要知道，当年出头露面的漂亮女性少之又少，与艺人相比，女营业员作为干练的职场女性，又别具风韵，相当惹人瞩目。加上公司刻意包装，媒体捧场，焉能不红极一时。

谭雪卿约在20世纪30年代初入职永安公司，被派在文具柜台当营业员，专门销售名气不如派克的康克令(Canklin之译音)金笔，竟吸引不少顾客，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谭雪卿“玉手亲持，含情授受，由此趋之者若鹜。每日清晨至暮，永安文具柜前，青年学子、秃顶商人必围之无数。雪卿每于记账时，好以铅笔，亲润朱唇，其态尤美。于时有单恋者，其抽斗中积至康克玲自来水笔无数，每笔皆以原发票包封维谨，不许人手触，其迷有如此。而康克玲皇后之名，方大躁于时。”

康克令皇后的当红，几乎可以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加以探讨，表述的是近代化过程中，女性在上海城市的地位变迁。这座“东方的巴黎”具有的摩登、时尚和魅力，乃至消费现象、商业文化、城市变迁、社会生态，哪一点不可以通过上海女性得以演绎解读？康克令皇后确是其中一个独特符号。

永安百货外观

1936年，名记者徐铸成从汉口来到上海，不时听朋友谈及康克令小姐，也不由心生好奇。细问之下，得知南京路上的永安公司文具柜台，有专卖康克令金笔的女营业员。正好徐铸成的一支派克金笔坏了，他也特地跑去永安公司文具柜台，买了一支康克令，价值大洋4元，还专门写了《康克令小姐》一文忆述此事，“康克令柜台，顾客独多，盖多为慕名而来”，康克令小姐“果然明眸皓齿，不负众望”。这位康克令小姐可能是柜台上别的女性营业员而未必是谭雪卿。因为只有谭小姐可用“康克令皇后”的称呼。

施蛰存先生早年写短篇小说，多是上海本土题材，其中《特吕姑娘》即以康克令皇后为原型。特吕是法文奢华昂贵的意译。小说大意是，一位永新百货公司（不难看出影射的是永安百货）的女营业员总是用“妩媚的姿态”，来推销价昂的香水，结果被小报记者称为“特吕姑娘”。有时候，免不了被一些顾客吃豆腐，小说里有细腻的描叙，她为了生意，只好隐忍不发。她的营销业绩高涨，老板高兴，论功行赏加薪，同事不爽，背地里指指戳戳。最后，特吕姑娘受不了众人非议，不得不隐退，最后竟得了抑郁症。在现实生活中，谭雪卿辞职离开公司后，与一位先生结婚。

永安百货的销售思路非常创新。既办过时装秀，也出过类似精品购物指南的《永安月刊》。内部还曾设有溜冰场。

上海虽然开风气之先，但职场女白领的出现，也一直要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，首先应聘在较为洋派的洋行、银行和百货公司。南京路上的百货公司中，最早招聘女营业员的是先施公司，康克令小姐却出现在永安公司，说明这家公司善于经营、宣传有方。上海市档案馆编有《近代中国百货业先驱——上海四大公司档案选编》，无一字提及康克令小姐的资料，毕竟风花雪月上不了台面。但对于招聘女营业员，永安公司却有各项严格规定。

永安公司女营业员的数量，起初凤毛麟⻆，最多时占男营业员的十分之一，计50人左右。女营业员的待遇并不高，即使如康克令小姐，也是一样。据一位接受过记者采访的康克玲小姐透露，她的月薪约在20元左右，与当时初进银行、公司的员工相仿，作为一名女性已属不易。按实际生活水平估量，约相当于现今的三千多元。而上班时间，从上午9点到20点，中午吃饭也只有半个小时，还需要其他营业员轮流顶替。当时一般工人的工资，仅在10元左右，20元相当于翻了一倍。像康克令小姐这样的女营业员，因为销售业绩突出，加薪快，幅度大，都在一般营业员之上。

永安招录女营业员标准，包括学历、年龄和外表三部分：学历，规定为中学程度，这对一名女性来说，在当时算是高学历了。年龄，在18到20岁之间。外表最为重要，女性身高为157至163厘米，体重45至54公斤，不得近视，1939年就有一位各项条件俱佳的应聘者，却因近视的缘故未被录取。

女营业员进入百货公司后，除安排在化妆品等柜台外，往往被派驻在适合女性，如香水柜台，或男性顾客光临较多的部门，如文具、烟酒、手表等柜台，因此康克令小姐亮相，吸引到大批男性顾客，显是有意为之。

永安百货的橱窗布置今天看来也不过时

在当时社会流行“封皇封后”的热潮下，各行各业皆出皇后，且一旦当选，便被人捧得红到发紫。卖玩具的称西施，卖面包的称皇后，新新公司一名销售水仙花牌热水瓶的女店员，就被称为“水仙花皇后”，康克令皇后一出，压倒群芳，可以说不足为奇。这与当年所谓西施、皇后或小姐的竞选报道，也多集中出现于二三十年代报端的情况一致，如1926年上海举行了电影皇后的评选，在12名入选的女演员中，张织云以2146票当选，成为中国第一位电影皇后。1933年2月28日晚，在上海北京路大加利饭店举行影后揭晓盛典，结果笑靥如花的胡蝶以巨大的优势胜出，获得了电影皇后的称号。

以南京路为代表的商业文化对市民观念形成冲击

当时的上海正在形成决然不同以往的新观念，女性的活动范围由政治、文化到商业一路拓展，与陌生男性的接触，借由商业媒介日渐密切。在喧嚣一时的商业潮流裹挟之下，商业区域和商业氛围里的女营业员，成为消费商品和消费自我的最佳代言。可以说，康克令皇后的走红，等于是人们对久居深闺的女性，在其公开“出阁”后的一次集体观摩，以及免不了的评头论足。这并不能真正改变她们自身的地位，但可以显现近代上海商业文化的神奇之处。